“你离开我吧!你在我的脑子里纠缠得就像无法摆脱的梦魇似的,”伊凡痛苦地呻吟着,在自己的幻影面前束手无策,“我和你一起感到乏味,厌烦,痛苦极了!只要能把你赶出去,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!”
“我重复一句:只要你别要求太多,别向我要求‘一切伟大、出色的东西’,你就可以看到你我会亲密地相处下去的。”绅士强调说,“你对我生气,其实是因为我不在红光中出现,不带‘雷鸣和闪电’,也没有烧焦了的翅膀,却是一副寒酸相。你首先是在审美感上觉得受了屈辱,其次是由于骄傲,意思是说,这样庸俗的鬼怎么能去见那样伟大的人物?你的心里总不免有早被别林斯基狠狠讥笑过的浪漫主义的气息。有什么办法呢,年轻人。我动身来见你的时候,想开开玩笑,扮成一个曾在高加索服务过的退职的四级参议官,晚礼服上挂着‘狮子与太阳’的宝星勋章,但我担心你会揍我一顿,就因为我胆敢在礼服上仅仅挂‘狮子与太阳’,而不是至少挂
一颗‘北斗星’,或‘天狼星’勋章。你尽说我愚蠢。但是,我的天哪,我并不想和你比较智力。靡非斯脱斐利到浮士德那里去,证明自己希望作恶,而行的却总是善事。 [12] 但是,这随他去好了,我是完全相信的。我也许是整个宇宙间唯一爱真理而且诚恳地希望行善的人。当在十字架上死去的‘人子’怀中带着被钉死的悔悟的强盗的灵魂升到天上的时候,我正在那里。我听见小天使们欢快地呼喊,唱着‘赞颂’的诗歌,还有上级天使们雷动的欢呼声,使天地和整个宇宙都为之震动。我可以用一切神圣的事物的名义赌咒,我想加入这个合唱队,和大家一起高唱‘赞颂’的诗歌,话音眼看就要出口,眼看就要发自肺腑……你知道,我是容易动情感的,并且富于艺术感受力的。但是常识——我的天性中最不幸的本质——却在这种情况下也仍旧使我保持着分寸,于是我就错过了时机!我当时心里想:在我唱出了‘赞颂’诗以后,将得到什么结果呢?世界上的一切会立即消失,再也不会发生任何事件。因此仅仅由于职责,并且根据我的社会地位,我也不能不压下自己心里善良的元素,仍旧为非作歹。别人把善良的荣誉全都抢走,留给我干的全是坏事。但是,我并不羡慕那些靠欺诈为生的荣誉,我不是好名的。为什么世界上的一切生物中,只有我一个人注定要受所有正派人的咒骂,甚至挨他们的皮靴踢呢?因为每当我化为人形时,就时常不能不承受这样的后果。我知道其中大有秘密,但是他们无论如何不肯把这个秘密对我公开,因为一旦我猜到是怎么回事,也许就会大声唱出‘赞颂’的诗歌,那个必要的负数就将马上消灭,明智就将在全世界出现,不用说,随之而来的也就是一切的完结,甚至连报纸杂志也包括在内,因为那时候谁还会去订阅它们呢?我也知道,我最后总会安静下去的,我也会走完我的亿万兆公里的路,知道这个秘密的。但是,在这一切之前,我会做出乖戾的举动,违反本意,执行我的任务;毁掉千千万万人,使一人得救。比方说,必须毁灭多少灵魂,糟蹋多少诚实的名誉,才能树起一个正义的约伯来,为了他,在古时候他们曾怎样嘲弄过我呀!不,在没有揭开秘密之前,对于我存在着两种真理:一种是他们的,我暂时毫不理解的,另一种就是我的。现在还不知道到底哪一种干净些呢……你睡着了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