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于革命军之政令,获得材料无多,只如在广州布告,“禁刺史殖财产,县令犯赃者族”,到长安时,“军中禁妄杀人,悉输兵于官”,“尤憎官吏”,要其大旨,无非禁止贪污,维持纪律,镇压反革命,都是革命分子应做之事。
史籍上屡次说巢拟降唐,此许是处紧急关头暂谋缓兵之计,论史者分应原情略迹;《续宝运录》曾称巢“并所赐官告并却付(仇)公度”,(《考异》二四引)方是真情之表现。
总而言之,巢性坚定,有忍耐,富于冒险精神,不肯屈服妥协,终于为革命事业而光荣牺牲,惟具此优良品质,故能领导群众,达于十年。
然而巢终至失败,任何事业之失败,必自有其原因。现在所见记载,都属外间作品,未尝有局中人揭露其内幕,论列时少不免犯隔靴搔痒之病,今姑结合片段材料,试作表面批判,以供讨究。
第一失着在入长安后,不立作斩草除根之计,此点前文已经指出。朱温移唐祚之未尝十分棘手者,就在首清宦官、次摧朝士以剪其羽翼,温固非革命,然演出手段,却能抓紧重点。
第二失着在物质引诱,革命变质,结果使到队伍沾染城市之腐化,减低作战之士气,另一方面又招致及加深群众之反感。原夫纯洁队伍,是极为难办之事,何况于中古时代统领数十万大军,《新·传》所称“贼酋择甲第以处,争取人妻女乱之”,破坏纪律,总或不免。浸渍于享乐者日深,斯奋斗之雄心锐减,尚让以万人而倒戈,林言以献首而冀免,即最为密切之伙伴,亦已不知革命与反革命两无并存59,此皆入城腐化之恶果也。关中转粟为李唐二百多年之艰巨问题,夫岂毫无所知,今无论江淮非巢有,潼关以东未打通,甚而长安一隅,亦经常处于三面包围之劣势,纵使太仓少有储积,焉能久支。驯至关辅百姓,饿死沟壑、析骸而食,不特未解倒悬,抑且加深荼炭,招致群众之反感,势所必然,《史话》云:“但农民军没有抓紧这一个胜利的时机,展开军事的进攻,还是苟安在长安拖延岁月,集结几十万武装,来困守着一个京城,外面又没有粮饷的接济,即使敌人不进攻,旷日持久,也会自行崩溃的”60;其批判良自不误,然犹未也。黄河流域是唐代节镇布置最密之区,亦即反动军队最为集中之地,彼辈虽未必替李家出死力,却肯为自己争地盘,试看黄巢移向江淮,势如破竹,回到北陆,掣肘便多,其中消息,自可参透。关中有同釜底,当日环境条件,断非适应于义师指挥作战之地,既见情景不同,即应跳出重围,避实就虚,别谋立足,尤其成令瓌、朱温等内部崩溃,更须移师整肃,以固本根,今乃临到鸦儿军将至、伯有相惊之际,始狼狈以去,此无他,对繁华诱惑恋恋不舍,沉醉于帝皇将相之错误观念有以使之也。《旧·传》称巢攻陈州时,为营象宫阙之制,正可表示其思想变质;《史话》翻谓其采取机动战略而后安全退出长安61,吾斯未之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