毕竟是去公社练过的,关金做的记录得到了老吴表扬。老吴说,记得不110错,但有些错别字。关金说,哪些是错别字?你教我来改。老吴说,给我笔,我改,你看着就是了。他们改了几分钟错别字,又叫父亲进去。门开着,爷爷带着我趁机跟进去,老吴并没有赶我们,我看到老吴手上捏着好几页记满字的纸,像个刚收了作业的语文老师。
老吴把几页纸递给父亲,问:“识得字吗?”父亲说:“不多。”老吴说:“那就算了,我看了,记得都是对的。”说着掏出印泥盒,要父亲摁手印。
父亲蘸了印泥,却没有马上摁,手扬在半空中,犹豫着。
关金催他:“摁啊,日本佬。”父亲反而放下手,盯着老吴看。
老吴说:“你什么意思?”父亲问老吴:“你已经调了查,现在请你给我下结论,我是不是日本佬?”老吴说:“照你讲的看,你给鬼子做事是被迫的,没有受过鬼子的贿赂,不能算给鬼子做事。”父亲对关金说:“听到了没有,你反映的是错的,以后别叫我日本佬。”关金说:“你把话说清楚,谁反映你了?”父亲说:“狗反映的,我被狗咬了。”关金说:“那你讲谁是狗?”父亲说:“我怎么知道,只有狗自己知道。”老吴看父亲和关金红了脖子,连忙批评说:“吵什么吵,你们?事情还没完呢。”他对父亲说,“你先别起劲儿,摁了手印再说。”父亲摁了手印,他又指着记录对父亲说,“这是你说的,你说的是不是事实我回去还要调查,最后还要向领导汇报。真正结论要领导下,领导会给你一个公正的结论的。”父亲问:“领导什么时候给结论?”老吴说:“有结论我会通知你的。”送走老吴和关金,父亲像刚跟人打了一架,很累的样子,坐在厢房111里,一动不动,屋子里一丝声音都没有。我看见汗水从父亲头发里冒出来,顺着额头流下来,流进眼睛里,又流出来,像眼泪。我给父亲茶杯里加满开水,父亲轻轻摸着我的头说我乖。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,叫我感到好奇怪,好像父亲变成了母亲。